卡诺（Kano）是尼日利亚北部最大的城市，

超过360万人口大部分是豪萨族，

信奉伊斯兰教，有自己的语言豪萨语。

在那里，言情小说被称作littattafan soyay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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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诺的任意一个露天市场，

你都能买到这些印刷简单甚至劣质的言情小说：

标价一块或两块美元，口袋大小，纸张薄而脆弱，

封面大多由宝莱坞演员的照片PS而成……

不远处就是一堆堆带着泥土香气的胡萝卜，

和新鲜待售的土豆西红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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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不管是懵懂女生还是儿孙满堂的老祖母，

但凡有些零花钱，有点少女心，

都忍不住在买菜买糖的时候捎上一两本。

你大概猜不到的是，

这些通吃八至八十岁女性的言情小说，

其实出自一群再平凡不过的家庭主妇。

她们大多接受过一定教育，

不为家务事操心的时候，

就悄悄用豪萨语写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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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跟现在噼里啪啦敲键盘的作家们不同，

这些家庭主妇的生产方式要落后得多。

因为没有电脑，她们拿起圆珠笔，

在无尽的夜里将男女主角的浪漫情话一一写下，

再找打字员录入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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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话，她们可以找到感兴趣的出版商或编辑，

甚至可以像《哈利波特》一样任性写七八部续集。

但找不到伯乐也不见得要伤心，

这些家庭主妇才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自己掏钱，自费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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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版一般只发行几千到一万本，

印刷装订完成之后，

就来到了叫卖声连连的露天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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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豪萨语写的言情小说最早出现在1980年代，

发展至今已经成了一种独有的文学现象：

卡诺市场文学（Kano Market Literature）。

可能有人会对这种不严肃文学嗤之以鼻，

或者单纯觉得主妇们是一群想出名的玛丽苏；

但事实上，能有这么一场女性主导的文学运动，

在尼日利亚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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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对2014年博科圣地绑架276名女生

的旧闻还有印象，你可能也会认同这句话：

在尼日利亚，一个女孩最好的选择是包办婚姻，

更惨的，老早就被拐卖、绑架或强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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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一个女孩儿幸运躲过了坎坷的命运，

但想写小说，你至少得认字吧？

2010年尼日利亚就做了一个全国普查，

发现北部基本一半的女性都不识字。

所以说，你还真别以为

写言情小说的主妇们矫情愚昧，

能有一定程度的教育水平，

她们本身就不是芸芸大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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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诺这种传统的穆斯林城市，

女孩一般不允许接受西方教育，

婚前学的也就是古兰经。

而会送女孩们去接受教育的，

一般都是中产阶级家庭——

他们甚至会在包办婚姻上给女儿一定的选择自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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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环境下来说，

这还是一个父权制的社会，

女性更多情况下像是男性的附属品。

所以除了灰姑娘式的故事，

你也会看到有言情小说教人如何取悦丈夫，

乖乖听话做一个穆斯林的好妻子；

甚至在丈夫动手打你的时候，

你应该一声不吭，默默接受。

但女作家们更多想表达的，

还是年轻女性对爱与浪漫的追寻。

比如说以颠覆、批判的精神，

在小说中谈论一夫多妻制、人口贩卖和童婚等问题，

甚至鼓励受压迫的女性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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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因为“《五十度灰》般的尺度”，

言情小说受到不少道德层面的谴责，

甚至会有人给作者寄威胁信——

其实画风也没有那么猛烈，

就是因为写的爱情故事大多不在包办婚姻之内，

常常会触到婚前性行为这样的雷区。

2001年，政府为此成立了审查委员会。

要求女作家们统一到警察系统内进行登记，

每人分发一个类似条形码的东西，

小说出版前必先经过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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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adatu Baba Ahmad就经历过这么一次被审查。

她曾经在小说里写到一段丈夫为妻子擦眼泪的场景，

审查委员会坚持要求她删去，

称这段安慰的情节不符合穆斯林的现实夫妻关系。

2007年，卡诺州的州长以“有伤风化”、“道德败坏”、

“会教坏年轻人”等理由，在公共场合

像秦始皇一样烧起了言情小说。

到后来，女作家也渐渐

学会了自我审查，弱化书中的敏感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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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言情小说巨大热烈的市场反应，

另一边是政府和社会的不屑甚至打击；

在家里，写小说的女性

也同样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有订了婚的女孩，因为未婚夫家人

不同意她写作而终止了婚约；

到现在，她30多岁还是个处女——

对当地女性来说，

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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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部分的丈夫（或未婚夫），

在写言情小说这件事上还是持支持态度的：

妻子不需要抛头露面，

还可以靠写书赚不少钱——

每出版一本书，女作家可以赚600到1200美元不等。

于是她们顺理成章成了家庭经济来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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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给女作家们带来的，

当然不止是可观的经济收入。

尼日利亚最有名的作家之一

Balaraba Ramat Yakubu，

现在57岁，被业内视作“言情小说女王”；

从1987年出版第一本小说至今，

她一共写了9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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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要按当地的道德标准评判，

Yakubu简直就是穆斯林女性的耻辱：

她经历了多次离婚，

每次都因为男方不满意而被送回家；

现在一个人带着5个孩子，做起了单亲妈妈……

简直就是婚姻家庭不幸福的最有力例证。

后来Yakubu学会了豪萨语的阅读和写作，

她将自己的故事和经历都写在了小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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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她最有名的小说

《罪恶是那只尾随你回家的小狗

（Sin is Puppy that Follows You Home）》

被改编成了电影；

2012年，这本书甚至被翻译成英文，

传到了西方文学界。

到今天，她频频被邀请到当地大学开讲座；

她的小说入驻中学教材，甚至成了论文的研究主题。

写故事为她赢得了足够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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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在读者的心里，

言情小说作家还成了感情专家，

或是可以倾诉心声的知心姐姐。

Rabi Tale在家里就设了情感热线，

她每天会花些时间，为来电的读者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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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言情小说也不再是家庭主妇的专属了，

越来越多有着体面工作的女性加入了这一行列。

比如刚说到的Tale，

她白天在国家信息部办公室做文员；

而Amina Hassan则是个学校老师。

夜里或空闲的时候，她们都在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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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还在上学的女孩，

把“言情小说作家”作为自己的未来理想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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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Yakubu的小说被翻译成英文后，

“卡诺市场文学”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2012年，常为《时代》周刊、《华尔街日报》、

《纽约时报杂志》等大报工作的

摄影师Glenna Gordon，

了解到了这样一群形象独立的穆斯林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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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时间的联系、接触和跟拍之后，

她承认自己被震惊了。

“那些跟我见面的女作家，她们靠写书赚钱养家糊口，

看起来强硬且自信，

这粉碎了我对穆斯林社会中女性受压迫的形象……

这跟我想象中的女性主义完全不一样。”

她将自己拍摄的所得，出版成了一本摄影集，

名叫《心之图表（Diagram of the He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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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Yakubu在当地成立了女性作家协会，

到现在已经有超过200个成员。

关于这一点，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说我是女权主义者，

也有人说我是女性主义者。

我不知道我是哪一个。

我只希望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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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不是一场声势多浩大的战役。

一本言情小说哪里解决得了那么多问题？

但至少，穆斯林女性保住了自己的少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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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界面新闻旗下公众号：歪楼（ID：esay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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