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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京城特大制毒案,与它背后的绝命毒师

北京大哥”朱朝辉有三处扎眼的文身:左胸龙、右胸凤,后背关公。他还至少兼具三重身份:公安部网上通缉犯,高品质冰毒吸食者,有钱人。三重奇异身份组合在一起后,竟然引发了离奇的“化学反应”。这个故事在朱朝辉看来越来越乱,乱得“超乎想象”。


“货”断了


2015年对朱朝辉而言,很不顺。先是春天断了“货”,几个月没吸上好冰毒,接着秋天八九月又被远在四川的“小军”骗去22万,没见到一点毒。


小军本名胡军,四川简阳人,短发,瘦,精神,不像40多岁的人。他近视得厉害,却不知怎么开了20多年小车与大公交,这几年无业混社会。朱朝辉与他只见过一面。2015年初,这位“北京大哥”去简阳见朋友,朋友请小军代为招待,聊天时知道同为“毒友”,小军还提到当地有不少制毒师傅。“北京大哥”那次确实也吸食到了“上等货”,印象深刻。


断货日久,朱朝辉想起小军,小军满口答应。两个月内,断断续续,心急的朱朝辉打过去22万元,要2公斤冰毒。小军认识的制毒师收了16万,小军给自己提成4万,可师傅一直都没给货。


小军也急了。他在电话里编了个瞎话,说交易途中遭遇警察,就把全部毒品扔进河里了。当然,小军明白这个瞎话不太像。他怕朱朝辉,知道这大哥有能量,又认识简阳当地人,还钱还是给货,自己必须有个交代。


其实朱朝辉只比小军大4岁,他个子不高,180斤,敦实得很,平日不急不慌,很是稳重。


这种稳重,朱朝辉“练就”了20年,那都是“怀柔往事”。1989年他与同伴从怀柔工人文化宫偷出一副台球,几支球杆。之后的10年,打人(故意伤害)、敲诈(1万元),朱朝辉几年就有一遭,尤其是酒驾撞死两位路人被判刑4年,2000年释放。第二个10年,朱朝辉把组织能力用在了经商上,从气站、歌厅到涂料、铁艺加工,虽然屡战屡败,但小有积蓄,直到后来与弟弟一起做起拆迁公司,名为福朗工贸有限公司,收益颇丰。他的实际资产中,就至少有四辆豪车,几处房产。


这种由武到文的转变,朱朝辉的情人“小四”也有体会。传闻中朱朝辉是“社会上的人”,就是“平时没正经工作,打打架的那种”,可认识他几年来,“小四”没见他打过架。


有了钱的朱朝辉在酒吧染上了毒瘾,而且对冰毒的要求越来越高,总要纯的,不苦的。2009年他在办公室“溜冰”被抓,拘留14日。之后仍“溜冰”不断。2014年,这位“北京大哥”的弟弟将人砍成重伤,据说朱朝辉参与其中,警方发出网上通缉令,悬赏500元。


就这样,公安通缉的在逃嫌疑犯、高品质冰毒吸食者与有钱人,2014年在朱朝辉身上合一了。


从此朱朝辉低调再低调,他不坐飞机,也极少外出,轻易不开自己的宝马车,租的几处房子用的都是别人的名字。雪藏不到一年,冰毒货断,他烦心了。汇出22万元却不见一点冰毒,他开始抓狂。


朱朝辉急于让骗了自己的掮客小军到北京给个交代。但他知道要耐住性子,否则小军不会被骗上钩。不过朱朝辉还是等不及了,他吩咐手下开上车直接去四川接小军。


不知最初是朱朝辉还是小军提起了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这趟北京之行要加一位重要人物——毒师。




恶臭的第一次实验


2015年11月2日凌晨,北京朝阳世纪东方城小区,朱朝辉看着一路风尘的胡军提溜着个电风扇包装纸盒进了门。朱发现小军身边跟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个子不高,小眼睛,长相稚气,怀里揣了个帆布裹着的桶子状的玩意儿。小个男被小军称作“师傅长毛”。


江湖都一样,总有大哥,总有小弟。“师傅长毛”本名黄锦,30多岁,他与胡军这年夏天才认识。黄锦穷,胡军仿佛大哥,经常给他一百两百,黄锦觉得他特别有钱。胡军有钓鱼的嗜好,黄锦就经常带他去朋友的鱼塘免费垂钓。胡军就是简阳江湖里一条不大不小的鱼,黄锦就是一条小小鱼。胡军看上黄锦是因为这个做红白事司仪的“长毛”经常带着那些高中生刺头,小有名气,而且最近简阳“道上的人”都传说“长毛”会做冰毒了。


在朱朝辉的家中,“北京大哥”似乎刻意保持着冷淡与疑虑。打过招呼后,朱即“招待”众人吸冰毒,唯独没邀请黄锦。这让黄锦后来一直觉得朱朝辉看不起他。确实,大哥朱朝辉给予小弟很重要的“福利”就是偶尔提供冰毒,免费吸食,这也代表了一种信任。


而后,不知是谁拿出据说含有冰毒成分的液体要黄锦提炼——这明显是朱朝辉的试探。


“毒师”黄锦煞有介事,他说必须用“怡宝牌”矿泉水。虽是深夜,朱朝辉还是让人立马下楼买回一箱。可哪想,不多久厨房飘出恶臭,偏偏油烟机也坏了,朱朝辉担心邻居投诉引来警察,要黄锦立即停下。第一次测试无果。


等到天亮,“长毛”黄锦、胡军被送到五十公里外朱朝辉非常熟悉的怀柔。这接近简阳到省会成都的距离,黄锦觉得“很远很偏僻”。其实,毒师长毛是躲债才答应胡军来北京的。之前有一天,长毛在简阳突然被一伙人抓了过去,他们扔来半瓶矿泉水,让他做出冰毒来。长毛做不出,对方就讹他赔钱。混社会的黄锦胆子却不大,给了对方两万,还差两万。


黄锦想来北京避避风头。11月1日,跟着胡军出发时,以为只是去几天的黄锦,除了一个用帆布套着的搪瓷桶什么也没带一路行车的不顺似乎成了某种征兆。当过多年公交司机的胡军多日后收到罚单,这一趟往返北京,违章14次,罚款四千多。


拉这几人去怀柔前,朱朝辉仍不放心,叫了帮自己看厂子的刘海龙,让他负责四川来客的吃住。私下里,他要刘海龙盯紧这几个四川人。


车由308省道上邻近桥梓镇派出所的一处岔路口拐进,往北再开两公里。周围有水泥厂、饲料厂和采摘园,少有人烟。朱朝辉的厂子是一个用一人多高的红砖墙围起的三进院子,四十多亩,除了东边高高耸起的白色水塔,其余都非路人轻易可见。这里原是北京市税务干部怀柔培训中心副食基地,朱朝辉在2000年签下了30年租约,年租金2万。他的涂料、铁艺生意在此展开——中院的平房还放着闲置的材料和机器。此时冬天没生意,厂房空着。


“在逃犯”朱朝辉最近很少来这,来也是半夜。胡军和黄锦他们被送进厂里的第二天下午,朱朝辉出现了。


U型插棍锁打开,院子铁门露了条缝。北方冬天草木衰败得厉害,满院的核桃树枝杈光秃,中院有栋东西向的二层小楼,浅黄色瓷砖贴壁,远看像座碉堡。小楼的一层是敞开式车库与库房。用一枚蓝色纽扣钥匙解除门禁后,朱朝辉上到二楼,胡军、黄锦都在。


“长毛”被熏晕了


朱朝辉吩咐人拿出了麻黄素——白色晶体,看起来像味精。这是制作冰毒最关键的原料,也是明令管制的物资。朱朝辉多年前从内蒙古买的,回来有人告诉他这是假的。


“毒师”黄锦见了“麻黄素”,却对朱朝辉说这东西是真的。


朱朝辉听了没有崩溃。而且这位现在已超级稳健的“北京大哥”,或许是出于对高品质冰毒的渴望,或许是还对假麻黄素有所期待,还决定让“长毛”继续试试。


接下来几天,朱朝辉照四川毒师的指示,让人买来碘、红磷,另有搪瓷桶、搪瓷盆、烧杯等工具。朱朝辉一直惦记的冰毒因为制作工艺简单,被称作“厨房毒品”,是种新型毒品。冰毒最早由日本化学家成功合成,据说二战时日本自杀式飞行队“神风特攻队”战斗前习惯服用,1991年第一次被发现流入中国。近年来,以冰毒为代表的合成毒品在国内呈蔓延趋势,2016年中国药物滥用数量的近“半壁江山”就被冰毒占据。


“毒师长毛”在自己位于二楼楼梯右手的房间和小楼对面的平房里,捣鼓起来。他先是把朱朝辉买来的这些材料倒入铁桶混合,发现没什么反应,便放到炉子上加热。“烧胶皮”一般的臭味在密闭的楼道里弥散堆积。胡军让看门的刘海龙开窗放味,刘海龙很不情愿,他觉得费钱烧着暖气还开窗,不过朱朝辉同意开着窗。


每隔一两天朱朝辉就来一次。“长毛”不是在“制毒”就是在玩手机,胡军则多在后院池塘钓鱼,胡军注意着朱朝辉与“长毛”的接触,担心他俩绕过自己这个中间人。


毒师开工的第三天夜里,窗外雾气浓重,北京几天前刚刚下了2015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此刻,偌大的伙房,只“长毛”一人,白色的搪瓷圆桶和搪瓷盆里,装着如血一般触目的红色液体,他的鼻腔充塞着“烧胶皮”一般的臭味。“长毛”突然觉得眩晕。出了平房,穿过院子,径直上了二层小楼,他告诉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老乡胡军,他中毒了,要回简阳,后来洗着澡还呕吐了出来。


很难判断这种呕吐是不是装出来的,亦或担心在“北京大哥”这儿也做不出冰毒后果可怕,反正“长毛”一心想回家。


朱朝辉得知情况立马就过来了,还给黄锦带了葡萄糖。稳重的“北京大哥”没有阻拦,他要他们处理好事情就回北京。第二天一早,朱朝辉给他们取了一万块钱,还送了每人一串沉香木手串,看着三人又坐上来之前在成都租的车子,开走了。


这时,平房的搪瓷桶里还装着黄锦撂下的掺了红磷的液体,连同他房间铁桶装着的不明物,散发出不绝的强烈恶臭。


新毒师不简单


金主朱朝辉当然不甘心,他不断催促,回到四川简阳的掮客小军答应再找个懂行的人。


新“毒师”大了“长毛”整整十岁,大眼,圆脸,寸头。“师傅”真名袁照庆,诨号“袁老五”。在简阳当地,“袁老五”是公认有制毒本事的师傅,吊诡的是,依胡军的说辞,正是袁照庆的师父收了胡军拿来帮朱朝辉买冰毒的钱却不给货。


不同于“长毛”黄锦的半推半就,胡军和新“毒师”这回先有了盘算。二人私下讨论制毒原料和工具采买,对电话那头的朱朝辉,则仍然保持着“师傅”的矜持与神秘。袁照庆提醒胡军“事情我们没有说好以前,你不要跟你哥说。这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新毒师确实不简单。


11月21日,胡军领着再次从北京开车过来接人的朱朝辉的司机“参观”了袁照庆的制毒作坊。那是位于简阳火车站旁的一栋旧居民楼7层,除袁照庆外,另有一个矮个子男人,正用玻璃棒搅和试管里的液体,加热后味道刺鼻。“师傅”袁照庆请胡军他们尝了刚做出的冰毒。“我这个东西是真正用麻黄素做出来的,不是麻黄素的东西我们不吸。”


第二位毒师的进京同样遇到了点波折。


参观完制毒作坊的第二天,胡军说他等着朱朝辉给他打六万块钱,“不打钱师傅不跟咱们走”。但要钱这事儿,其实是胡军和袁照庆共谋。11月23日那天,胡军给朱朝辉发了条短信再次要6万元。朱朝辉答应了。袁照庆喜不自胜:“如果你哥真这样说了,都是你的功劳。”在日后的供词里,朱朝辉说之所以又给了胡军6万,是为了“要回之前的22万”。加上第一位毒师往返北京的费用,粗略算来,金主“北京大哥”朱朝辉前前后后花费近32万了。不知为什么,朱朝辉说把“长毛”黄锦也找回来。不过“长毛”这回死活也不来,他甚至劝胡军也小心点,“辉哥不像个好人”。


北京这头,朱朝辉又陆续进了一些原材料,包括胡军在短信里告诉他的甲苯、草酸。他还转告胡军,回北京的费用先垫上,到了报销。


胡军和袁照庆在成都一家化工品商店买了些制毒工具,午饭后上了高速。几人一路无话,其间“北京大哥”急得来了三个电话催促,还好打来第三个电话时他们已到了京城西五环,那时天还没亮。


离成功越来越近


11月30日一早,京城的霾还在,气温比简阳低了十度不止。吃过早饭,胡军和“师傅”就被送到了怀柔的那个大院子。


袁照庆一直待在房里。“故地重游”的胡军又拿上鱼竿。不久金主朱朝辉来了。晚上几人围坐吃了一顿火锅。桌上,没人提做冰毒的事。袁照庆见到了胡军不知提过多少次的“北京大哥”——“50岁的样子”,高,有些胖,“说普通话没有口音”。


朱朝辉走后,老练的胡军与袁照庆用胡军的手机给朱朝辉发了条信息:“哥,我师傅这人很怪的,你要做‘草’的,你就给他说清楚。你做‘草’最低标准,你说7斤。你不说他不会做的。”


“草”即麻黄草,这种在中国西北部广泛生长的防风固沙植物,同时具备中药疗效,由其提炼而得的麻黄素,经过简单的操作步骤,即可被制成冰毒,所以它们的买卖都受严格管制。朱朝辉几年前曾经到过内蒙古通辽,预备大批量低价买进麻黄素再回来高价卖出,结果还没见到货交易就败露了。


胡军还告诉朱朝辉,“师傅”不会久留,做完“长毛”没做完的冰毒就要回去,短信结尾还不忘加上一句——“还有工资我跟你说了的。”


工资的事,胡军之前跟朱朝辉提过——做出“一条”(注:一公斤)师傅得提三万。


不同于“长毛”黄锦的怠工,新毒师很积极。受不了胡军玩游戏吵闹,袁照庆搬去了黄锦原来的房间住,但又嫌臭,他和胡军合力倒掉了黄锦房里一桶加了红磷的红色液体。


第二天,袁照庆授意胡军告诉朱朝辉的司机,“师傅”还需要甲苯和丙酮。晚上约摸10点了,朱朝辉又来了厂里,拿来两小袋发黄的冰毒说不好吃,让袁照庆给“重新做一下”。


这又是金主朱朝辉的一次试探。


袁照庆后来只花了两天,就把这些冰毒洗好了,他和胡军还偷偷藏了几克。


12月2日,袁照庆正式“上岗”,在对面的平房和自己的房间两头忙活开来。平房里经过简单化学反应的液体,被袁照庆拿回自己房间,掩上门,继续加工。


接下来的几天,袁照庆陆续要求买来电热套、玻璃球、大理石板和大粒盐。期间朱朝辉来了几次,在房里跟他说了几回话。


制毒材料陆续送到。但朱朝辉却弄不到制作冰毒最关键的原料——麻黄素。


这一点,老到的毒师袁照庆早考虑到了。临行前他就从简阳带上了真正的麻黄素——胡军看着他从洗衣机里拿出一个酒精瓶,里面有黄色液体。四川并不靠近麻黄草的原产地。据媒体报道,因麻黄草有发汗散寒的疗效,早在2007年,就有四川人到云南各地诊所大肆收购感冒药,再高价转卖给缅北的制毒工厂。


据朱朝辉后来的供述,直到亲眼看见袁照庆从四川带来的麻黄素液体结出晶体,他才确信这个“师傅”不假。


最后的几天,袁照庆待在自己的房里专心捣鼓两个分液漏斗里的液体。制毒间继续传出刺鼻的气味,不过这一次,距离成功真的越来越近了。


“买家”王伟


到目前为止,金主朱朝辉一直小心翼翼。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制毒计划,正巧在第一位毒师黄锦进京时,就被偶然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问题出在一场秘密毒品交易上。


正是一个多月前,第一任毒师黄锦刚抵达北京的那天夜里,朝阳世纪东方城小区的地下车库,一辆蓝色别克商务车后座上坐着朱朝辉的情人“小四”,她从挎包掏出一个硬质烟盒,递给东北老乡王伟。


王伟是在海淀一带活动的毒贩子,“小四”自打吸毒起就从他那儿买冰毒,还把他介绍给了朱朝辉。这会儿有个外地朋友急着出一批“货”,朱朝辉想到了王伟。王伟觉得朱朝辉太厉害,有些怕他,朱朝辉则嫌王伟办事磨叽,两人平时都通过“小四”联系。


烟盒里五小包冰毒用透明塑料袋装着,共250克。“小四”嘱咐,“辉哥”让他卖完再给钱。


一个月后的12月2日,朱朝辉和王伟联系收钱。就在头一晚,朱朝辉刚刚去厂里向新来的第二个毒师设下考验——清洗冰毒。


接到朱朝辉消息的这天凌晨,在顺义区裕龙小区门口等候的王伟,被开着黑色宝马轿车的朱朝辉,连同车上的“小四”,一起拉到了一个农村大院里。三个人一块儿吸了毒。王伟把6万块钱交给了“小四”,想让“辉哥”再给自己拿点货。临走,朱朝辉随手从身上掏出包冰毒来。事后,王伟给朱朝辉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准备把老家的房子押了,凑钱从他这儿拿一大批货。


另一边,怀柔的厂子里,新来的制毒师傅正不断提出购买新工具。


12月9日,王伟来到了“小四”所在的顺义裕龙小区。“小四”拿出三个装着白色晶体的小瓶让王伟试货,王伟说他要之前的货。一小时后,朱朝辉也回来了,王伟重申了他的要求,朱朝辉答应得很爽快,并给了他一个账号。


这成了一场投注越来越大的赌局。尽管去农村大院吸毒那天,“小四”曾对王伟起过疑心,她发现王伟脸肿着,眼睛发紫,可能出什么事了。但王伟“特情”(注:由警方招募的社会闲散人员或罪犯,帮助警方执行特殊侦查任务)的真实身份至此还没有被发现。


一个月前的11月7日,和“小四”在别克商务车里的交易过后几天,王伟感觉“这伙人很有量”,也有可能自己制毒,便向公安提供了线索。而这天,朱朝辉刚刚吩咐司机采购红磷、碘粒和碱片。


禁毒队要王伟和朱朝辉见面,并进一步提出再买一笔30万的“货”。


“这事儿乱得出乎想象”


怀柔工厂里,“货”还在准备当中。


12月10日,北京连日的雾霾终于被北风驱散。“师傅”袁照庆来了十多天都没出过工厂大门。早上,他用胡军做的“冰壶”又吸了一次毒。胡军看起来心情不错。十点多,他从厂子出来,去八公里外的怀柔县城理发、逛街。奉命盯着四川人的刘海龙特地给朱朝辉发了条短信报备。


也是这天,朱朝辉要王伟晚上在自己原先租住的东方城小区附近见面交易——正是朱朝辉初见第一位“毒师”的地点。


下午,公安给王伟准备了30万交易款。接着,公安把王伟送到了朝阳区东四环边上,王伟单独打了辆黑车前往东方城小区。


等到凌晨两点,气温低至零下,王伟终于见到一辆白色丰田车载着朱朝辉过来。王伟提出要在车上交易,朱朝辉在副驾驶座上示意东西就在后座上——蓝底有白字样的塑料袋,王伟看不清有多少。


“今天没拿那么多,有一条半的货(1500克)。”朱朝辉答。王伟把3捆百元大钞递给了对方,据此前的安排,他又给“媳妇儿”——实则是一位女侦查员——打了电话要她再转5万——这是见到毒品的信号。听罢,朱朝辉从随身的棕色挎包里又掏出两包冰毒,递给王伟,加上袋子里的,确实是一条半。


交易结束后半小时,这“一条半”已在公安手中。


朱朝辉半夜回到顺义住处时,就在小区门口被警察抓了。在家的“小四”没能逃脱,藏在家里的冰毒也被搜了出来。


另一边,怀柔的厂子里,毒师袁照庆和掮客胡军也被逮个正着。


厂子里连带被捕的还有一个只知看门,始终在状况外的朱老头。朱朝辉的小兄弟刘海龙之前曾要他“警察来了也别开门”,朱老头当时觉得他们“太牛×了”。


西城分局刑侦支队连夜勘察了现常人去楼空,这座曾经守卫森严的厂子里的一切也不再是秘密了。


口供从隆冬录到来年初夏。


袁照庆说自己就是瞎糊弄,纯为骗钱。朱朝辉的司机声称是奉命行事,并不了解个中因果。“小四”则坚持对制毒和贩毒计划不知情,帮朱朝辉买大粒盐是为了“腌咸菜”。


早早回了四川简阳的黄锦,在2015年的最后一天,被警方逮得猝不及防。他甚至不知道“同伙”们的真实姓名。“我觉得我的这件事就是一个笑话。”


朱朝辉此前的案底当然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据检察院证明,2014年朱朝辉没有参与他弟弟的砍人事件——这位“北京大哥”那时也怕了,自我雪藏至今——他的通缉令被“销网”了,而他又因制毒事件被捕了。如果没有通缉令,朱朝辉不雪藏自己,“断货”后很可能还按之前方式四处购买,也就不会尝试制毒;再如果他不是个有钱人,动不动就能拿出十多万,还有厂房可用,即便少量制毒,也多和其他类似瘾君子一样,厨房的臭气就会“出卖”他们,邻里举报,警察赶来。


2016年5月26日下午,北京市第一看守所223号讯问室,警方正在对朱朝辉进行第17次讯问,朱朝辉开口:“我就是觉得现在这事弄得特别的乱,出乎我的想象。”


“你做这个能赚多少大钱你说说?”


“我做这个没挣到大钱。”



冰毒是否制成?


警方收网之时,怀柔大院里制毒师傅的房中,靠墙角有两个球形分液漏斗,里面上红下白、含有甲基苯丙胺的液体正等待萃取。隔壁房间的卫生间里,近一升的黄色油状的甲基苯丙胺已经结出些许接近白色的晶体,附着在烧杯壁上。事后测算,这些液体加起来一共28.6千克。


对这些液体如何定性,即“冰毒是否制成”成了控辩双方日后法庭辩论焦点。


2017年4月10日,案件开审。


庭审现场,有律师提出,怀柔厂子查获的28.6千克液体尚未制成固体冰毒,应属于“犯罪未遂”。


公诉人马上指出对方混淆了甲基苯丙胺和甲基苯丙胺盐(冰毒成品)的概念,前者同样在国家管制的精神麻醉药品目录之列,“甲基苯丙胺原液也可以吸食”。


朱朝辉和“毒师”袁照庆的辩护律师又提出,办案人员没有对被查获的液体进行含量鉴定,不能认定制毒成功。我国刑法明确规定,对查证属实的毒品数量“不以纯度折算”,但近年来随着毒品犯罪复杂化,对可能判处死刑的案件,也会鉴定含量。在该案中,公安袭厂时,液体仍在反应,不适宜做含量鉴定。纯度到底有多少,已没法得出准确结果了。


这次制毒事件的荒诞不止于此,主犯制毒计划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没人能下定论。庭上,金主朱朝辉和掮客胡军都把提议制毒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其他人则声称对制毒计划不知情。“在法庭上差点嚷嚷起来,被我们制止了。”主审法官冯桢对本刊记者说。


冯桢曾赴简阳调查掮客胡军和两位毒师的资金周转情况,哪想他们银行户头竟分文不剩。从被抓捕,到案件审理第一天,第二个“毒师”袁照庆始终咬定自己不会制毒,然而庭审第二天,却突然认罪,他的指定辩护人不得不临时修改了辩护意见。


第一个“毒师”黄锦则一直喊冤。照他的话来说,跟着来北京制毒不过想骗点钱,所谓制毒方法,也是听朋友吹牛时知晓点皮毛。冯桢提醒他,声称自己无罪就没法考虑之前的“坦白情节”。辩护人急忙解释道:黄锦并不清楚法律对于“无罪”的判定依据。


两天半的庭审共计耗时20多个小时。案子在6月下旬“国际禁毒日”前正式宣判:第一、二被告朱朝辉和袁照庆被判死缓,罪行最轻的是看厂子的刘海龙——有期徒刑十年。


主审法官冯桢透露,除四川外,重庆、内蒙古、福建、山西等地区正成为新型毒品制造贩售的源头。今年6月,内蒙古警方侦破了自治区有史以来最大一起制造羟亚胺案件,现场缴获的羟亚胺——制造K粉的主要原料——重达1吨。在福建,被称作国内“麻枭”的长汀人肖积合,在这五六年间,把人工合成麻黄碱的技术“遍植”福建、江西各地的制毒窝点。


法官冯桢感叹,如果等到固体冰毒被制成,这个案子就远远不是这么个判法了。


庭下,七名被告均向北京市高院提起了上诉。这起荒诞的京城特大制毒案还在等待最后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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