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百度贴吧，一个存在了近13年的网上中文论坛。在这个自称“全球最大的中文社区”中，密布着各式各样的群落，“戒赌吧”就是其中的一个。

此文出自“不党群”（mijority），一个不定期更新，平易近人，春风拂面的订阅号，也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有兴趣的同学不妨关注一下：

戒赌吧的入口，老哥美滋滋的在瘫痪

鄙视厂狗，是一种向上的信念和渴望。这种信念，是大多数赌狗沦亡的开始，也是所有赌狗无法自拔的动因。

赌狗们都曾经富过。老张在赌博之前，曾经是工厂的小老板，开宝马，养了两个二奶，生活不可谓不优渥。小刘虽然是厂狗出身，也从未在赌桌上真正赢过，但一旦参赌，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亲戚朋友。信用卡。花呗。小额贷款。私人的高利贷，也叫高炮。小刘总有办法苟延残喘，再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划拉出一笔。一旦钱借到手里，就不再是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全新的希望。习惯了把几千几万砸进水里，厂狗那点微薄的收入，根本只能用来“修修车”，随便振奋一下绝望的身心。

“修车”就是和女性发生性关系。通俗而肮脏一些，就是操逼，行话叫“逼两拳”，按字面上意义去讲，就是往女性的生殖器上打几拳。这是一个带有强烈女性歧视的粗俗词汇。女人的胸部被称为“车灯”，而下体则叫“尾灯”，女人的等级则用五花八门的车型比喻。二手夏利，还是奔驰宝马，人人心里都有杆秤。但这种歧视是双向的。如果女赌狗找男人发生性关系，则被称为“修扳手”，言下之意更为荒诞。区区扳手，有什么好修的？

没人觉得修车是笔开销。花个几百几千修一整夜车，还不够打鱼机里的千倍炮炸上几响。没人觉得嫖娼价格贵，吸毒也只是伤身而已。而轻率地发生一场性行为，根本不在赌狗的道德评判标准之内。

修车，稳赚不亏。没有不爱好修车的赌狗。只要是花出去的钱，就都是赚的。赌桌上每赢一次，就叫“过一关”。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指数型增长。就算连过三关，也不够赌狗填上旧债，还光巨额债务，如同“补天”。老张连过八关，还差四十几个。赌狗常用“个”来指代“万”，这种计数方式，暗示着在赌博里，真正有意义的单位，不是“元”，而是“万元”。一次一次的show hand，然后再到输光为止。等到全部输光，赌瘾和钱一起消失于虚空，老张又变成了那个痛哭流涕干干净净的本分人。老张又“洗白”了。这是戒赌吧最为反讽的黑话，洗白是输光，洗白绝不是指重新做人，而“上岸”才是。

小刘说，老张，你有二十万，为什么不送给我呢？才二十个，你根本不够上岸，你还会去赌，赌了就还是洗白。可是我够啊。如果你送给我，我就上岸了。你去喂那些狗庄干嘛？我还欠了你一个人情。难道这样不好吗？老张说，是啊，我还不如送给你。送出去的钱，都是赚的。只有赌了，才会输。

这就是赌狗的情义。最下贱的赌狗，会跟老哥们要饭，而老哥们一定会给。欠的饭钱，就是洪水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人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帮落难的老哥一把，也是帮未来的自己。饭钱是人情，人情要还。但人情仅仅被压缩在一顿饭钱之内。一旦高于饭钱，就会变成赌资和赌债。赌债不是人情。赌债要躲。

老哥直播霸王餐

再不济也能跟老哥要饭，总有老哥卖你这个人情。兜里揣着两百块，赌狗最好的选择就是去网吧。看看一本道里的名车，悄悄在网吧的角落里撸一管。这个时候的赌狗，是中国最早领悟葛优躺的群体，他们有一个更形象的词去形容，“瘫痪”。

“老哥们，又输了两个，我瘫痪在网吧。”说这些话的时候，赌狗并没有消沉。他们还有梦想，还在幻想从如山的债务里突围。一定有什么办法。所有新兴的互联网行业里，几乎都有赌狗的身影。最常见的几种，游戏代练，开滴滴，轰炸电话，微信兜售色情电影。他们甚至会制作外挂程序。他们疯狂地嗅着，搜索着，不放过任何翻身的机会，或者说，不放过任何能找到翻身赌本的机会。瘫痪在网吧的赌狗，常常是他大脑转速最快的时候。

赌狗来自各行各业。老张是工厂小老板，小刘是厂狗，小王则是北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如同六十年代新华字典的例句，他们都有美好的前途。赌局是一个诡异的骗局，庄家和散客们绝对不公，但散客之间，又有着绝对的公平。或许就是这种对公平的向往，把他们逼上了赌台，老张，小刘和小王，上台之后，最后都变成了同一个人。

在关注人数突破三百万之时，戒赌吧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斗图比赛。主题是参赌前后的对比照。每一个参加的老哥，都有资格夺冠。正如他们最爱说的那句话，“稳如狗”。

献血小板似乎是个好主意

没有人相信赌徒的信用，赌狗的信用都全部透支了。可是诚信在戒赌吧里，却恰恰是赌狗们相交时最为看重的品质。没图你说个秀秀。吹牛逼的赌狗，处于鄙视链的底端，他们甚至不配称之为狗。狗仍然有起码的忠诚。在戒赌吧里，从不缺少惊悚离奇的故事。瘫痪在火车站，瘫痪在高速公路旁，甚至瘫痪在天安门，这种故事不需要图片证明。瘫痪在深山的破庙里，就需要图片的佐证了。小王从扎着竹篱笆的农园经过，随手拍了几只啄食地面谷物的老母鸡。小王说，啃了几天干馒头，终于看见肉了。

没错，他们在跑路。他们躲债。他们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中国，逃进了刘邓大军挺进过的大别山，逃进了林冲住过的风雪山神庙，逃进了卢藏用隐居的终南山，逃出了自来水和国家电网，逃出当下，逃进历史，而每一段早已逝去的历史，都变成了陶渊明的桃花源。他们学会了早已被遗忘的求生技能。用报纸滤水。用土石砌炉。但他们仍在移动运营商的庇护下。每一张通过移动网络上传的照片，证明了他们存在于这个时代，也顺带证明了中国确实无比辽阔。这些真假难辨的传奇，即便有照片，也仍然显得暧昧不清，如同虚构的幻影。但赌狗们只要看见照片，就会用最大的善意，温馨地回复着，“老哥，山上冷，多保重。”又是“老哥”这两个字，它带着一种不假思索的敬意。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北上广也是赌狗跑路时的选择。赌狗可以求领养。善心的老哥会努力为赌狗创造活下去的机会。老张因为一场意外，左腿骨折。老张说，招一名赌狗医院陪护，包吃包烟。这就是难得的活命机会。

女赌狗终于展示出了车的价值。物欲横流的时代，车比人矜贵。求领养的女赌狗，供不应求。但好车总有更高的追求，被修也要找个能拉她上岸的金扳手。新闻里反复提及“裸贷”。在一个赌狗眼里，一台大车灯的奥迪A4L，只为了几台iPhone，几个手袋，还不至于沦落到用裸照换贷款的份上。老姐一定是同路人。

扳手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最后一次看见老张的照片，他正和另外一条赌狗住在酒店的大床房。老张已经显得有些虚胖了。他下身只穿内裤，露着肚子，一只其他男人的脚蹭在他的屁股上。老张的表情有一种呆滞的幸福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线。赌狗把微小而确定的幸福，称作“美滋滋”，而我读的时候，总喜欢再加上儿化音。这是对“小确幸”这种布尔乔亚式的舶来语的反叛。村上春树的“小确幸”，和赌狗的“美滋滋”，正如词语本身，完全是两种状态。

“酒店里吃着西瓜，吹着空调，看会电视，不也美滋滋吗？”

老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他正像条狗一样俯身献出了菊花。这种微小而确定的幸福感，是他即将上岸的征兆，也可能是彻底瘫痪的证明。“老哥已经是一条废狗了。”围观的赌狗们叹息着，在手机或者电脑前，继续绞尽他们的脑汁。

桥上的老哥，逝者如斯夫

狗把戏

吧里的老哥从来不会被江湖把戏骗到。他们本身就是把戏人。普通的小把戏，都是老哥用来上岸的桥。老哥们经常直播“智斗骗子”的戏码，那是一场与镜子之间的搏斗。很多赌狗，吃一堑长一智，做起了微信红包的赌博生意。最下贱的赌狗，则变成了骗饭的乞儿。“老哥，给口饭吃吧。”收钱，拉黑，走人，这是“要门”在网络时代的变形。

澳门赌场。传统博彩业。

赌球。体育赌博。

打鱼机。电子游戏赌博。

时时彩。百家乐。网站赌博。

微信红包赌。社交赌博。

老哥对门里的道道都心知肚明。比如打鱼机有回水率。每收进一百万的流水，就要吐回九十万给赌客。一个进钱的口子，如果已经吃进了八十万的钱，自己手上又没有赌本继续，可以低价卖给旁观的下家。可老哥们根本不在乎博弈论或者概率学。上岸的老哥，手上肯定有逢赌必赢之术。洗白的老哥，手上也有差一点的逢赌必赢之术。这种赌博的技术，正如HIFI的玄学，如同水电和火电对音响的影响，它属于玄的维度。想要维持对一场明知必输的赌局的信心，不过四个字而已，“天命在身”。

每一个尚未放弃的赌狗，都是天道轮回的忠实拥趸。小刘用微信勾搭到了一台附近的车。这条前厂狗，熟练地运用掌纹、星座和命理学，跟女孩搭讪得风生水起，而支招的老哥们，也不乏熟悉紫微斗数的民间高手。一命二运三风水，不赌不知时运到。这样的民间谚语，依然有力地煽动着找不到出口的下层蝼蚁。

对于赌博的把戏，结果在研究之前，已经有了定论：全部都是骗局。从直觉上，赌狗就能够分清什么是赌博。赌狗有时会购买福利彩票，同时也在态度上鄙视福利彩票。现货交易和期货交易，已早已进入了戒赌吧的讨论范畴。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分类，先于概念的诞生。

福利彩票。正规彩票。

现货。期货。金融衍生品。

从不同的借贷渠道，赌狗们筹集现金，再以打水漂的方式，把现金丢进了第三方支付平台，赌狗和金钱一起洗白，等待赌资再次流进金融系统。这些第三方支付平台，有时是财付通，有时是快钱，有时则是支付宝，具有网络时代更为便捷的流动性。而那些吸引水漂的鬼把戏，被真正的庄家，一层一层地传授给了下级代理，呈金字塔型的结构。正如孔二狗在《赌球记》里记述的那样，庄盘买给次级庄，再分销给再下级的外围水仔，而在操盘的庄家之外，还有专门的黑势力团体负责收债。实际上，金融体系的借贷也经常以这种形式构成。高风险债被层层分销下去，最后变成了散户手里的理财基金。但赌博更加凶残。金钱每经历过一次赌博，从概率学上就自动减少了一次数学期望，可是高炮的膨胀速度却如同窜空的气球，双向压缩着赌徒手里的资金。

赌狗当然理解这些把戏。一旦赌狗有了真正的本钱，就会变成狗庄，即便不能独立操盘，至少也是个下级庄。庄家稳如狗，奈何老哥我天命在身。戒赌吧里，每天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逢赌必赢之术”。比如，赌前半个月不洗澡，不修车，防止元阳外泄。

我知道你心里想问一千遍，为什么不工作？

还记得那句戒赌吧格言吗？

死也不要当厂狗。

可为什么死也不要当厂狗？

用惯了乾坤一掷的主角队，兀自沉默着。

打鱼机，千炮弹，特效华丽

在希望的田野上

在关注人数突破300万之后，戒赌吧并没有获得新生。

小赵说，他输了600，已经瘫痪在网吧。老哥们都以为是万，但其实就只是600块而已。小赵不是小赵，是小小赵，初中生。他误以为自己进入了真正的赌狗世界，但从计量单位的选择来看，那只不过是脚趾甲轻轻触碰到黑线而已。

老哥们常常觉得戒赌吧堕落了。他们的队伍里，混进了越来越多的不明物。他们曾经翻山越岭，躲避着澳门或者缅甸过来的亲戚。他们日常修车，日常瘫痪，日常琢磨赌技，日常跟随着新时代研究着一条又一条发财的新路。他们是狗，注定会被遗忘。没有新闻特稿。没有纪录片。可是，他们潜伏在支付宝和滴滴之中，潜伏在微信的漂流瓶里，他们是一条暗线。他们创造了一整套有关修车的暗喻，而这些不明来历的，粗俗的网络语言，却悄悄混进了主流的话语体系。就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里，他们留下了自己对盛世的记录。也正是用他们自己全新创造出的话语，老哥们讲出了他们自己的故事。

让我们记住这首打油诗，这是月亮暗面的生活，也是老哥们的墓志铭。

三五瓶

逼两拳

打多打少是个缘

百家乐

游戏厅

抽根中华压压惊

修了车

舔了逼

二楼直播打飞机

瘫痪啦

洗白啦

楼主要上天台啦

百度云

金刚闲

你若想看掏烟钱

各种贷

支付宝

老哥稳如坟头草

留卡号

打借条

花呗套现随便嫖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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